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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宿命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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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浙江的省會,古曾為吳越國及南宋的都城,歷來是商賈雲集的大都會,與蘇州一起有著“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美譽。??網?在明朝,雖不及蘇州那等時尚指向標,也是百萬人口級別的大都市,手工業極其達。

奈何,城裏面畢竟地域狹小,再兼有滿城圈占土地,城外雖沒有城墻保護,但卻並不妨礙百姓在城外繁衍生息,街巷、市肆遍布城外。尤其是武林門外的北關夜市,更是杭州十景之一。如明時的詩作寫道:“北城晚集市如林,上國流傳直至今。青苧受風搖月影,絳紗籠火照青陰。樓後飲伴聯游袂,湖上歸人散醉襟”,自有著一番運河文化獨到魅力所在。

只不過,對於此時此刻的陳文而言,魅力他是強行看不見的,他關註的是這些街巷要不要移平了,否則攻城時受到的阻礙和局限太大。

大軍抵近城下,杭州的城門卻是早在昨天就已經盡數關閉了。城頭上站的密密麻麻的,都是八旗和綠營的清軍,旗幟招展,銃炮齊備,煞有一番介事。

“大帥,韃子浙江巡撫的使者求見。”

“還沒開打呢就先派人過來,這是在逗我?”

攻城戰開始前,攻方勸降,總要走個流程。就像後世的個說法,說是“人還是要有個夢想的,萬一實現了呢”一樣,萬一守軍不戰而降了,那不就省得動刀兵了嘛。只是此番攻方尚未勸降,守軍卻率先派人出來談判,卻弄得陳文尷尬的不行。

笑著搖了搖頭,陳文便讓人將那使者帶上來。來者一共三人,為的是個白的老者,另外兩個則是中年人,三人俱是儒生的打扮。

進了大帳,三人躬身行禮,陳文也沒有挑為什麽不下跪的禮節問題——蕭啟元既然選了儒生為使者,肯定是都是有功名的,見官不跪也免得降了自家威風,在談判中落了下風。

果不其然,這三個人皆是有功名在身,而且還都是明朝的功名,一個當過官的進士,兩個舉人鄉紳。

“爾等既是我大明的讀書人,何故為虜廷張目?”

此言一出,那三個儒生二話不說,也顧不得什麽優待了,直接就跪倒在地上,口口聲聲的都是蕭啟元用他們全家老小的性命相威脅,他們才不得不出來幫那個“惡貫滿盈”的“禽獸”帶口信的。一個個以頭蹈地,到也有幾分可憐樣。

“起來吧,說說那姓蕭的漢奸有什麽要說的?”

三人千恩萬謝的爬起來,那個為的老者便躬身說道:“回稟殿下,蕭賊自稱是想要歸順大明,聲稱虜廷有律法,堅守城池三十日,降亦可不牽連家人。所以蕭賊想求殿下緩攻三十日,時日一到,必率全城將吏歸順。”

這說法有點兒耳熟,但陳文並不在意,只是冷笑道:“本王大破虜師,岳樂、伊拜盡皆授,他有什麽資格與本王談條件?”

陳文如此,帳中眾將亦是如此,唯有那三個使者卻是一臉的苦痛,看樣子都快急得哭出來了。

“殿下有所不知,那蕭賊喪心病狂已極,不光是我等三人,那賊說只要殿下不肯應允,他就讓滿城的八旗旗丁和城裏面的八旗潰兵屠了杭州。他說那些八旗兵都知道落到殿下手裏只有死路一條,所以都想著殺一個夠本,殺兩個還賺一個,黃泉路上不怕寂寞。”

一座上百萬人級別的大都會啊!

“用全城百姓來要挾本王!好賊子,他就不怕降順過來,本王也會找機會把他宰了嗎!”

陳文勃然大怒,那三個使者登時便嚇得跪倒在地,甚至就連陳文的口氣並非是問話也沒有來得及聽出來,一個中年儒生就顫顫巍巍的說道:“回稟殿下,那賊說他不怕死,但他要為族人考慮,所以不得不如此。”

“他不是不怕死,他是算好了本王不敢殺他!”

假設蕭啟元真的投降,那麽他將是第一個投降陳文的督撫級大員,千金買馬骨,便是為了日後北伐,也要留著他用來給各地的滿清督撫以彰顯自身的寬厚仁德。畢竟陳錦是被家奴刺殺的,洪承疇則是個無人不切齒的貨色,而蔡士英和宜永貴則寧死不降。

沈吟了片刻,陳文重新擡起頭,厲聲向那三個使者喝道:“回去告訴姓蕭的,我陳文信不過他,讓他先把魯王西宮妃和世子交出來,剩下的再談。”

魯監國朱以海的西宮妃榮氏和世子留哥,皆是在舟山之戰中被俘的。按照舊例,化名為陳氏的榮氏被金礪配給了他女婿的家奴丁守財為妻,世子留哥則被送給了一個叫做孫應科的人,成了此人的兒子。後來魯監國得到消息,曾派人暗中持銀來贖,結果被人揭,反被押解到江寧處死。

這件事情由於金礪的命運被徹底改變所產生的連鎖反應所影響,西宮妃榮氏和世子留哥收丁有財這個跟著金礪守寡的奴才的牽連,於前不久暴露,被關進了杭州的大牢。只是案件還在審理,而陳文在杭州的密探從一些渠道得到了這一消息。

三人沒有多說,互相看了一眼,那個為的老者便應下了這個差事,表示回城之後一定會向蕭啟元轉達。不過陳文卻還是特別提了一句,要他們務必一字不落的告訴蕭啟元。

“告訴蕭啟元,本王幕中可不是沒有見過西宮妃及世子的,叫他少跟老子耍花樣。”

………………

“陳文是在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

身邊的幕僚平日裏只負責財計上的事情,而負責軍務的幕僚則並沒有開口——現在,把出風頭的機會留給上司,這是為人下屬最起碼的職場智慧。況且若是說的不對,也免得落人話柄。

蕭啟元自是明白幕僚們的心思,但是好為人師是士大夫所免不了的,哪怕他還是個漢軍旗的旗人。

“趁野戰大勝而兵臨城下,但杭州如此巨城,陳文的大軍總是需要時間準備的。別的不說,沒有攻城器械,也是很難破城的。”

“東家明鑒萬裏,學生拜服之至。”

“聽東家一言,勝讀十年書啊。”

馬屁接連響起,但蕭啟元也只是微微一笑。“來人,把那幾位牛錄章京請來。”

城裏的清軍分為五部分,其一,杭州駐防八旗殘部;其二,援軍潰兵;其三,重建的提標營;其四,重建的撫標營;其五,杭州城守營。

各部清軍,保存最完好的是杭州城守營,未經與江浙明軍交戰,清一色的老兵,也曾鎮壓過杭州的小股義軍和抗稅百姓,戰鬥力絕對要高於衙役。而提標和撫標,原本都是滿清在長江以南少有的綠營精銳,可是幾次三番的被陳文擊敗,老兵越來越少,對上江浙明軍的畏戰心態也越來越重,反倒是變得與城守營這樣的部隊五五開。

這三支清軍皆是綠營,總體數量也比較多,足足有上萬的大軍,但戰鬥力和可信程度卻完全不能和那兩支八旗軍相比,哪怕是這兩支八旗軍都是陳文的手下敗將,一個落到明軍手裏沒有活路就足夠他們拼命了。

人已經去請了,其中的一個幕僚卻向蕭啟元問道:“東家,那魯藩的西宮妃和世子還放嗎?”

“放!當然要放,不過只放那個榮氏,世子還要留在咱們手裏。”

兩個幕僚對視了一眼,登時就明白了蕭啟元的意圖所在。西宮妃終究是女流,而且清白被下面的奴才玷汙了,遠不如世子有價值,尤其是在此子還是魯監國存活著的最年長的兒子的情況下。

“會不會是城外的那位想修覆與魯藩之間的關系。”

“不好說,沒準是為了把那個世子握在手裏也說不定。”

“二位先生說的都有可能,所以就更要把世子控制住了。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設法拖住城外的明軍。”說到這裏,蕭啟元想了想,繼而補充道:“另外,還要盯住了徐家叔侄。他們給本官的感覺,不對!”

………………

杭州圍城開始,福建明軍也展開了對南京的圍城。自城頭上觀望,明軍浩浩蕩蕩,哪怕只是號稱,但是怎麽看卻都有著十幾萬大軍的架勢。

城裏的清軍戰戰兢兢,綠營還差著,但所剩無幾的江南江寧左翼四旗的八旗軍卻是恐懼的就差自殺來一了百了了。滿城中的八旗家眷不是在哭天喊地,就是在求神拜佛,而那些八旗的兵丁和餘丁們也打起了一萬分的精神,一方面要保護滿城,一方面還要監督城裏的綠營,可謂是疲於奔命。

導致了他們落到如今處境的先自然是鄭成功,不過份數敵國,清軍殺明軍,明軍反過來殺清軍,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由此一來,管效忠立刻就變成了人人唾罵的過街老鼠,尤其是還是個喪師辱國的死老鼠。

南京城墻外郭號稱一百八十裏,實際有城墻的也達四十幾裏,而內郭環繞內城,亦有六十幾裏之巨。鄭成功的大軍抵近城下,各部便對其展開了圍城,不過城池過大,若是將大軍分散開來,就成了一盤散沙,無論內外皆可各個擊破,所以鄭成功的布防依舊是以各部分散出去作為支點,以作為主營的掩護。至於其他地方,則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眾將安營紮寨之時,主營的大帳內,參軍潘庚鐘向鄭成功進言道:“大王,細觀城內,必然空虛。可令四面攻擊,齊倚雲梯,此城必然可得。”

潘庚鐘是鄭成功幕中重要的文官,與馮錫範的父親馮澄世、陳近南的原型陳永華等人尚在伯仲之間。

這個提議得到了鄭成功的認同,可是正待他下令各部開始打造攻城器械之時,親兵卻前來報告,說是鄭成功此前的手下敗將管效忠,那個南京滿城裏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派人來求見鄭成功。

來人入帳,見鄭成功高踞帳中,前腳剛剛進了大帳就一下子拜倒在地,四肢並用的爬了過來。

“小人今日得見大王,實乃三生有幸啊。”

使者的表現,鄭成功和帳中的眾將、幕僚們都很滿意。鄭成功前不久剛剛大敗了管效忠,其人喪膽不說,就算是堅守下去,清軍也未必有足夠的兵力和堅守的意志。此間使者如此,必是納款請降無疑。

“稟告大王,小人的家主說了,王師到此,敗將自當開門延入。奈何朝廷有例,守城者過三十日,城失則罪不及妻孥。現今城內各官眷口悉在北京,伏乞大王寬三十日之限,即當開門迎降。”

果不其然,正是請降一事,只是這個條件卻很是新鮮。不過,鄭成功對此卻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下令厚加賞賜了使者,又對其威嚇道:“本藩大軍攻此孤城,不過是擡擡腳尖的事情。你家主人既然來降,本藩姑且準了其所請,乃是為了取信於天下。若是到了日子又違約的話,大軍攻入之際,寸草不留!”

甜棗加大棒,使者連忙下跪磕頭,應諾了此事必告知管效忠,才返身離去。使者走了,待到沒了外人,潘庚鐘不由得將心中憂慮說了出來,只是鄭成功對此卻並不在意,並非是他看不到潘鐘庚的疑慮所在,而是有了鎮江一戰後左近府縣不戰而降的前例,他需要考慮更多全局上的問題。

“古者,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今既來降,又準其約,若驟然攻之,彼心不服。俟其不如前約,然後急攻,莫謂城內人心悅服,且使天下皆知我行仁義之師。況太祖皇陵在此,亦不宜震動也。”

急攻轉為等待請降,鄭成功卻並沒有放松警惕,令與各部嚴加防守,日則瞭望、夜則伏路。不過沒過幾個時辰,下面就抓到了一個清軍的求援信使,身上帶著一份江寧清軍往各地的求援文書。

“海師二十餘萬、戰船千餘艘,俱全身是鐵,箭射不透,刀斬不入。瓜、鎮二戰,敗回者魂魄猶驚,策戰者鞠縮不前。現攻下鎮江、太平、寧國等府,浦口、**、丹塗、繁昌、句容、浦江等縣,滁、和等州;況浙匪觀望在南。現在攻圍南都,危如壘卵,乞大兵南下救援撲滅,免致燎原焰天……”

看過了文書,鄭成功不怒反笑,其中城內清軍畏戰之心、求援之切無不溢於字裏行間之中。仔細一想,江南江寧左翼四旗盡沒,周遭已經沒什麽可以威脅得到他的清軍,即便是求援其援軍又從何而來,顯然是惶恐無助已極,自無需再有什麽憂慮。

至於杭州那邊的重兵集團……

“與那些士紳說的恰恰相反,陳輔仁絕非是卑鄙小人。從他歷來的行止,更當是至誠君子無疑,必不會坐視虜師北上的。而且……”

說到這裏,鄭成功沈默了片刻,才繼續自言自語道:“而且,雖然多年來從未有幸相見,但他卻給我以一種老友的感覺,就仿佛是我們就應該是朋友一樣。哪怕,彼此間的矛盾依舊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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